当伊恩·鲍威尔(Ian Powell)还是一名实习会计师的时候，曾被派往英国米德兰兹的一个储油库做审计。在一个寒冷刺骨的冬夜，他必须爬到铁路油罐车的顶上用量油尺检查油面位置。他发现，有些地方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如今已成为专业服务公司普华永道(PwC)英国区主席的鲍威尔当时发现，一些油罐车行驶时弹簧位置比别的油罐车高。这说明这些油罐车的载油量较轻——然而读数却并没有显示这些油罐车中装的油更少。他回忆道：“我搞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随后的调查显示，有人在蓄意欺骗油库。这些人在某些油罐车内部伸入量油尺的洞周围打造了隐藏的圆筒——大油罐套小油罐——这样就可以夸大油罐车中装载的油量。

鲍威尔的故事讲出了审计专业希望为世人所知的那些素质。在审核账目时，审计师将自己视为机敏的怀疑论者。他们不会假定企业管理人员在撒谎，但对犯错误、过度乐观乃至欺诈的可能性嗅觉灵敏。如果觉察到可疑的蛛丝马迹，他们很乐意变身成为侦探。

但在金融危机之后，审计师的这种自我定位已开始遭到质疑。欧洲一些监管部门（尤其是英国监管部门）称，审计师有时候太乐于相信企业管理层的话。英国金融服务管理局(FSA)称一些银行审计工作“缺乏怀疑精神，令人担忧”，这与荷兰证券业监管部门表达的担忧相呼应。

欧盟委员会(European Commission)也开始关注这一问题。去年底，在就整个欧盟可能进行的审计监管改革而展开的意见征询中，就包含有是否需要增强专业怀疑精神的问题。

虽然大型审计事务所认为相关批评并不公平、且对它们造成了伤害，但还是感到有义务思考应当如何采取进一步措施，在每年招收的大批实习会计师中培养怀疑精神，或者至少是更好地彰显这种价值观已经得到了怎样的灌输和管理。

对鲍威尔来说，现行的审计工作方式并不存在根本性问题。他不承认目前的危机显示出审计师存在不可接受的变通性，辩称审计工作的保密性质使得局外人无法了解这项工作多么具有挑战性。他说：“幕后发生着许多争论。”

鲍威尔和其他业内人士坚持认为，这个问题在更大程度上在于，要更好地记录审计师、企业管理层和非执行董事在幕后本来就在进行的争论，方法可能是在年报中额外进行披露。

会计师们还暗示，财务报表的演进可能也把水搅得更混。如今在公司账目中，管理层做出的主观评价更多了，这使得审核也不再那么非黑即白。事实上，对于怀疑精神的争论很大程度上与评估金融工具“公允价值”等领域的工作有关，而在这些领域中，答案并不一定是唯一的。

苏格兰特许会计师协会(Instituteof Chartered Accountantsof Scotland)最近向监管部门提交的一份文件中指出：“如果客户给出的价值评估在设想的可接受范围内，审计师很难要求客户进行调整。”

但英国监管部门却不愿宣布目前的体系是健康的。英国财务报告理事会(Financial Reporting Council)首先指出，对于什么才是专业怀疑精神，审计师的认识很混乱。

人们普遍认为，探究精神是审计工作的一种关键工具。但该理事会暗示，这种见解不够透彻。它主张，必要的审计态度不应当那么中立，应当更接近更加苛刻的“假定怀疑”(presumptive doubt)标准。

此外，审计事务所可能还有必要保留列出关键判断之基本理由的备忘录，以鼓励清晰而具有怀疑精神的思考。在公允价值评估等棘手的领域，审计师可能要承担更多责任，去督促企业披露它们是如何得出自己的财务数字的。

这些事情并不是说在审计师和监管者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看法。在英国，双方都承认分享“战斗故事”（比如鲍威尔的油库谜案）可当作培训新员工的一个好方法——不过效果有限。

财务报告理事会下辖的审计实务委员会(Auditing Practices Board)的执行董事马莱克?格拉博夫斯基(Marek Grabowski)说：“像其它事情一样，你从糟糕经历及其背后的奥秘中也可汲取到经验。”

专业服务公司德勤(Deloitte)英国分部全国审计技术合伙人马丁·琼斯(Martyn Jones)表示，战斗故事在一代人到另一代人之间传承，是将有关猫腻做法的课堂教学与现实世界相联系的有力手段。他说：“这能显示出，现实中的确存在这类猫腻做法，它并非只是理论上的情况。”

琼斯自己的战斗故事发生在他职业生涯的早期。在他当时审计的一家公司里，一位过于健谈的经理说了些奇怪的话。这位经理主动讲到，他的生活方式可以顺理成章地由一个事实解释，即他妻子拥有一笔秘密收入。

这让琼斯“眼前一亮”。他急忙与同事们跑回审计室，开展进一步调查。当时是周五下午，“到周一的时候，我们什么都知道了。”原来这家公司有两套账目，存在实质性欺诈。

由众多会计师事务所组成的国际会计公司——德豪国际(BDO International)的首席执行官杰里米?纽曼(Jeremy Newman)回忆，他曾作为一名实习会计师，在一位身经百战的技术合伙人的带领下经历了一场零售业骗局。这家零售商旗下店铺中有一家公布的利润异常的低，这让那位合伙人嗅到了一丝异样。对这家店铺进行初步审核时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这引导他去检查固定资产记录。果然，检查结果显示，该店记录销售额的收银机中有两台并非该公司所有。

纽曼随后又讲起了他本人令人难忘的战斗故事：他曾无意间看到一个秘书正在为他审计的某公司打银行对账单。然而，他补充说，现在这种“逮个正着”的机会不再像以前那么频繁。他说：“现在的欺诈手段越来越复杂了。”

在企业收紧支付的审计费之际，有人还顾虑年轻审计师是否有足够的时间与老审计师接触，以便让战斗故事的口述传统和其它指导充分发挥效力。

英国机构投资者Hermes下属的Hermes Equity Ownership Services最近抱怨称，初级审计师得到的与合伙人及资深团队成员进行面对面审核的机会越来越少，这会对指导过程的效果产生消极影响。

总的来说，格拉博夫斯基强烈认为，确保审计师展示出充分怀疑精神的任务，不能简化为一种用几张演示文稿就能轻易完成的培训演练。

然而，任何监管部门严重收紧专业怀疑精神标准的举措，都会加剧企业和审计师之间关系变得剑拔弩张的风险，减缓财务信息流向市场的速度。

这种可能性让英国法通保险公司(Legal&General)审计委员会主任亨利·斯丹顿(Henry Staunton)有些警觉，他对欧盟委员会就审计行业所做的审议报告表示：“我不认为识破企业管理层的花招是审计师的职责。”

出于这个原因，企业和审计事务所正饶有兴趣地关注着围绕怀疑精神展开的争论。

 

 (责任编辑：宸婧)